造梦西游3打梼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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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朝暮 | 文

“迟凛,你瞧见了吗,我笨拙又鲜明的爱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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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
暖融融的日光撒在脸上,我举着酒壶慵懒地倚在小船上,佝着身子掬起一捧水。

摸了摸空空的酒杯,我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,目光掠过一众舟船,把玉佩扔到一叶乌篷船里。

“公子爷,买你一盏酒。”我的声音清脆,笑意盈盈。

“咚”好巧不巧,玉佩扔进了一个酒盏里,清澈的酒水溅了出来,那人坐在帘子里,看不清脸。

那人迟迟没有说话,不知过了多久,乌篷船里才传出一声讥诮的笑。

“是吗?拿你的命买?”

他话音刚落,我的身子就不受控制地飞出去,一股子强大的妖力束缚着我。

他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提到半空中,直到我狠狠地砸在船舫里,浑身骨头都像碎了一般。

我晕乎乎的还没来得及说话,那人就徒手卸了我的下巴骨。

他攥着我的脖颈道:“区区小妖,也敢在我跟前放肆?”

这次是惹上麻烦了,要是知道跟前这位妖力这么强大,我就是喝死了也不敢来招惹!

要怪就怪他方才压着妖力,让我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凡人。

我嘴里“呜呜呜”地,摇着头求饶。

那人满不在乎地睨着我,我死死地攥着他的手,却怎么都掰不开,仿佛一条脱水的鱼,马上就要窒息。

我嘴角的血洇了出来,一滴滴鲜红的血落在他异常白皙的手腕上。

像一粒碳火,烧得他手腕冒了一缕细细的白烟。

他骤然吃痛,猛地把我甩到一旁。

我靠着船大口大口地喘气,抚摸着被掐得青紫的脖颈。

他按住被灼伤的手腕,看我的目光非常不可思议,还带着几分怨毒。

我咽了咽唾沫,懵懵地摇摇头,“我不好吃的。”

他下打量我,道:“你是什么东西?”

这个老畜生,怎么还骂人啊?

目光在我身上流连了一会儿,他好似猜到了什么,说:“魇族?”

还挺有眼力见,见我没说话,他好像越发肯定了。

他就此收手,直起身子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

“有意思。”他似乎在盘算什么,露出一个森冷的笑。

他没有继续揪着我的身份盘问,起身道:“不想死就跟我走。”

一点商榷的余地都没有。

我跟着迟凛走,直到他堂而皇之地,在大白天把我带进了一间客栈。

搞什么搞什么!他想搞什么!

这狗贼,居心不良啊,这大白天的。

“住店,一间。”迟凛付了钱,扫了我一眼,让我跟上。

不是吧不是吧,原来这世上已经太平到万年老妖怪住店也要付钱了?

我屁颠屁颠地跟上去,我前脚进去,门就“砰”地一声死死关上,一道符纹闪过金光,可见迟凛还在门上加持了法力。

“帮我洗梦。”

02

洗梦是魇族特有的能力,就是潜入人的梦里,窥见他内心深处的恐惧,为他清洗,驱除那段黑暗的记忆。

没有来自深处的畏惧,自然天下无敌。

但是,这老妖怪居然还有畏惧的东西?

但是我要是潜入他梦里,知晓他最害怕的事情,那以后,他岂不是随我拿捏?

迟凛好像猜到了我的想法,忽然抬起手。

顷刻间我的身子就飞过去,直接把脖颈送进他手里,他拎小鸡一样把我拎起来。

他不过稍稍用力,就把我的一缕魂魄逼了出来,捏在手里。

一副“你拿捏我还是我拿捏你”的样子。

他把我扔在地上,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,妖魂被人搞出来的感觉真不好受。

他躺到了床上,最后凌厉地扫了我一眼。

我连忙狗腿地跑过去,捻诀施法,他阖上眼缓缓沉睡过去,我也跟着潜进梦里。

可奇怪的是,迟凛的梦里一片荒芜,什么也没有。

是寸草不生的原野,贫瘠的土地上,万里无一物。

我微微一怔,我去过很多人的梦里,去张员外的梦里,看到了被他逼死的小妾要来锁魂;

去桥下乞丐的梦里,看到了他唯一的馒头被恶犬叼走;

去穷秀才梦里,看到他科举落第,颓废不止……

可迟凛的梦里,什么都没有。混沌不堪,乌蒙蒙的雾笼罩着一切。

迟凛这个狗贼,别说畏惧的东西,啥也没有,让我怎么清?

但一想到我的妖魂还在他手里,这样出去他可能会觉得我是个没用的废物,一脚踹死我。

既然无梦,那我就为他造梦。

我弯了弯眉眼,星星点点的绿光在我指尖萦绕。

一个清瘦的男子缓缓出现,他背了一柄剑,浮在半空中,漠然地看着眼前的疮痍。

忽然,一直两尺高的虎妖窜出来,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过去,迟凛召出剑,挽了个漂亮的剑花,攻了上去。

好家伙,命都要没了还不忘耍帅。

但老虎显然不敌他,还没几招就被他劈做两半,化作灰飞湮灭了。

我又召出上古神兽梼杌,穷奇,饕餮,一一向他攻去。

它们试图让他恐惧,退缩,投降,没想到迟凛格外坚韧,手臂被饕餮咬伤还不见一丝惶恐。

不过看他被收拾还是很爽的。

但迟凛并不蠢,甚至脑子很清醒,没一会儿就发现我在捣鬼,甩开那几只凶兽朝我飞过来。

我敲我敲我敲!

看着他愈发逼近的脸,我撒腿就想跑,又被他揪着衣领逮回来,当盾牌一样挡在我面前。

三只神兽看到我,立马变成呆呆傻傻的吉祥物,懵懵地看着我,不敢动手。

迟凛反应过来,长剑横在我脖颈上,“你找死?”

呜呜呜呜呜呜到底是我造的梦还是你造的梦,竟然这么欺负我。

“不敢,不敢!”我连忙求饶,迫于他的武力压制,我只好大手一挥,凶神恶煞的神兽立马消失。

迟凛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,上下打量我,眼底很有兴致。

我恨不得把他的眼睛挖出来,你可别这么看我,你上次这么看我,我就被你抓过来洗梦了。

“好厉害的幻术。”他掐住我的脖颈,语气里不带一点商量,“教我。”

教你个头,你也配学我们魇族的秘……

“不教我,杀了你,烤着吃。”

我:……

“教教教!”

03

我随意捻了个引星诀,示意他跟着我学,但迟凛不为所动,一副看傻子似地看着我。

他声音懒怠,说:“你要实在不想教,我把你吃了,转化你的法力为我所用也行。”

这不欺负人吗这。

我教了他几招入门的,但是幻术厉害归厉害,但只有在梦里才这么厉害,出去外面,都不够迟凛看的。

他悟性极强,很快就能凝结出一只上千年的狼妖了。

我恹恹地,窥不到他的恐惧,居然还把看家本事赔了进去。

他掀起眼皮看我一眼,见我懒散得厉害,随手凝出一只尖嘴狐狸,朝我扑面而来,我拔腿就跑,它追着我的屁股咬。

“啊啊啊啊啊!”

隐隐地,我听见一声轻笑,我怔了一下,狐狸咬住了我的屁股。

?!

迟凛在梦里就把我们魇族的秘法学了个透,倒是没那么想找我算账了,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带我到人间。

城西的烧饼,城东的锅盔,城南的女儿红,城北的淮南菜,老妖怪吃东西很挑,却不吝啬。

我跟着他走过长长的街道。

一路上是刚刚出炉的羊肉汤,热乎乎地冒着白气的鲜肉包子,撒着葱花的小馄饨,沿路叫卖的小贩,人间烟火气勾得我心痒痒。

不过没一会就闻到了怪怪的臭味儿,我一回头,果然看到了香椿煎饼,我发誓,香椿就是世界上最丑恶的食物。

迟凛面不改色地朝前走,我指了指香椿煎饼,问他,“你吃吗?”

他睨了我一眼,摇头。

看吧,狗都不吃。

我喜滋滋地看了一眼那个小摊子,自己的口味得到佐证,就像找到了一个同伙。

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不吃卤煮火烧,烧羊肉,肉丸子汤,菱粉糕,蜜煎青梅,糖油糍粑,只爱喝露水的老畜生。

像我们这种随随便便就能活几百年上千年的人,最不缺的就是时间,他就这样无所谓地,同我虚度光阴。

梦中三十年,迟凛带着我,带着那只尖嘴狐狸,走遍了大江南北。

大妖怪带着小妖怪,我跟在迟凛身边作威作福,迟凛并不管顾我,却也不会教人欺负了我。

这样冷清的迟凛,这样护短的迟凛,这样倨傲的迟凛,像傲慢又慈悲的神,禁欲又轻蔑。

他看不起一切,什么都不在乎,他是最显眼的居高临下。

迟凛偶尔会吐露他的身份,同我提起过去的事情。

听闻他是上古时候就存在的妖怪了,不想修仙,也不想入魔,最爱的就是找精怪打架。

从千年的豹子精到万年的神兽貔貅,全被他打了个遍,结了不少仇家。

我想不通,问他为何。

他说:“像我这种老不死的,活着太无聊了,总要找点有意思的事做。”

可以,很拽,很有意思。

这种不是抽人就是被抽的日子,欠不欠啊。

长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翻飞,衬得他像个游侠浪子,他的神色忽然柔和下来,字字句句地斟酌,道:“我在找一个人,她说让我等着她……”

“她说一千年后,会与我相见……”

他还未说完,迟凛就醒了,我被迫出了他的梦。

直至梦境结束,我也没窥见他的恐惧来自哪里。

04

我心底怪怪地,迟凛口中那个一直让他再等的人,大概是个女子吧?

一千年,那得多长啊。迟凛这样没有耐心的人,竟也当真愿意等她。

迟凛醒了,我们面面相觑,我说:“大人您战无不胜,天下无敌,这世间已经没有让您困扰的东西了。”

他扫了我的屁股一眼,没有说话,又好像什么都说了。

眼里分明写着:真废啊。

这这这这能忍?

他起身,带我到巷子里的小饭馆干饭,我熟稔地令人心疼,“两碗汤面,一碗不要香菜多放葱,一碗多放香菜不要葱!”

他嘴唇动了动,非常鄙夷我——他鄙夷所有香菜精。

哼!等我什么时候法力比他高了,就把他提溜去挖地种香菜!看什么看,臭种地的!

两天后,我决定再试试能不能窥见他的黑历史。

这次我学聪明了,提前给他喂了药,能睡上许久,并引导他往好的方向做梦。

迟凛没有那么抗拒,于是我又潜进了迟凛的梦里,这次我看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少年,他坐在长廊下读书,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。

有莺鸟落在他的肩上,他不为所动,直到看到我,粉雕玉琢的小脸微微鼓起,“不许翻我家的墙!”

小兔崽子,我偏要翻!我跳下墙,拍拍手上的灰,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揪起来。

把他提到面前,四目相对,我冷哼,“让你欺负我!”

他有些茫然,不停地晃着小短腿挣扎,说:“你放我下来!”

我捏了捏他的脸,说:“臭不要脸的狗贼,说你错了!”

“我没错,是你翻我的墙在先!”小家伙气鼓鼓地道。

我掐了掐他的鼻子,说:“叫姐姐。”

小迟凛吧眨吧眨眼,似乎有些不情愿,还是乖乖地喊:“姐姐。”

我把他放下来,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屋子,我抢了他的书,吃了他的点心,还喝了他的杏仁乳。

他攥紧小拳头看着我,过一会儿趴在柜子上翻出一个九连环,“我把九连环给你,你把书还我好不好?”

我不理他,就是这么拽!

他看了我一眼,哼哧哼哧地跑出去。

不一会儿就端来一碟香香软软的栗子糕,冰凉爽口的豆蔻熟水,还有两个坠着南珠的钗环,满满当当地堆了整个案几,小山似的。

见我还不理他,他好像有些生气了,委屈巴巴地说:“姐姐,你怎么欺负我呀?”

我有些好笑,不过我潜进迟凛的梦里已经很久了,我得出去看看才行,不然他被仇家找上门怎么办?

如此,便不能再和这个小家伙耽搁了。

为了哄他,我凭空变出一枚鳞片,将它化作一颗血红色的珠子,递到他的手心里。

我道:“姐姐是天上的神仙,要回去啦。你要是需要姐姐,就把攥紧珠子喊姐姐,姐姐就出来了。”

他似乎想说什么,我还没来得及听,就一溜烟消失了。

等我回到凡间,迟凛竟然还没醒,我加强了结界,溜下楼去吃东西。

等我吃饱喝足,正在想要不要也去睡一觉的时候,发现迟凛睡得好似不太安稳,甚至发了汗,把衣领都濡湿了。

怎么跟个凡人似的,真丢我们妖怪的脸。

“狗贼,醒醒,狗贼!”我左右开弓,给了他两耳光,没想到他还是没醒,这就太不对劲了。

我有些咋舌,这不是个美梦吗,这怎么跟噩梦似的。

我只好再次潜进他的梦里。

05

没想到梦里是火光连天,在荒芜的原野之上,一个俊俏的少年掌中握剑,四周是被吹得翻飞的经幡。

几个道士围绕着他念念有词,他茫然又惶恐,无措地大喝,“不是我!你们为什么不肯信我!吃人的妖怪不是我!”

在不远处,一个柔弱的夫人哭倒在青年怀里。

她的夫君揽着她,面无表情地道:“我们收养他时,哪知道他是妖怪所化,蛊惑人心,夫人切莫被他蒙骗了。”

凄厉的风划过原野,绣满符文的经幡在长空飘扬,都对准了这个双眼通红的少年。

他握着剑的手青筋凸起,咬紧了后槽牙,看着张牙舞爪的经幡,挥剑就要劈去,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,道士的经幡将他团团围住。

在我的地盘欺负我的人,杀疯了吧?

我对着其中一个道士击掌而去,却没有半点作用,我微微一怔,挡在了迟凛身前,可道士的桃木剑穿过我,击中了迟凛的肩膀。

搞什么,老子造的梦现在居然插手不了?给我搁这儿搁这儿呢!

其中一个道士将桃木剑举至头顶,口中振振有词。

刹那间狂风大作,电闪雷鸣,一道天雷被桃木剑所引,桃木剑瞬间萦绕着银色的闪电,滋滋作响。

这死道士还会引天雷呢,我看着被困在阵法中的迟凛。

这个破小孩,没有反抗,眼里还有几分茫然无措,嘴唇紧抿,对接下来的天雷一无所知。

这天雷一下去,不得把他烧成炭啊。

这小变态不会死吧,那大变态醒了不得削我一层皮!

几面经幡四面八方而来,犹如绳索一般捆住迟凛,将他身子全部裹挟,绑得结结实实。

道士的手指一寸寸划过桃木剑,一道天雷向迟凛劈来。

迟凛苍白的肌肤一点点渗出血,洇湿了经幡,他痛苦地挣扎着,好像一团岩浆泼到他身上。

他的额头青筋暴跳,嘶声竭力地哀嚎,整个人都开始扭曲,挣扎。

迟凛很清瘦,如今却憔悴不堪,腰杆一寸寸弯下去,好似骨头一点点碾碎了,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

我看着他沾着血的牙齿,他还在止不住地呕血,我蓦地落下泪来。

他倒在地上,痛苦地呻吟,他声音沙哑,低低地喃喃,“姐姐,姐姐,你为什么不来救我——”

我微微一怔,他把血红色的珠子攥在手里,抵着额头,落下一滴清泪,“是不是,连你也不愿信我?”

我再也不忍看下去,呜咽出声,带着恳求和焦躁,像一头暴躁的小兽,“迟凛!放过他吧,求求你们,放过他吧!”

我嚎啕大哭,哽咽着想去抱他,可我的手只能一次次穿过他的身体,穿过那些要绞碎他骨血的经幡。

“迟凛!”

缓缓地,经幡好像被什么东西撕裂开。

一双翅膀撑开包裹他的经幡,一寸寸露出里面银色呈青的鳞片,斑驳的伤痕遍布,碎裂的衣裳浸满了鲜血。

一条巨大的烟青色巨蟒身上长了一双翅膀,翅膀尾部渐青,虚弱地倒在地上,迟凛露出了本体——神兽螣蛇。

“妖兽现形了!妖兽现形了!”几个道士惊呼道。

迟凛恢复本体,蛇尾轻轻动了动,强撑着起身,吐着猩红的蛇信子,似乎拼尽全力,张开血盆大口狂吼一声。

几个道士就落荒而逃,连带着收养迟凛的那对夫妇,也早不见了踪影。

荒原之上,碎裂的经幡被狂风卷去,迟凛倒在了地上,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。

他合上眼调养内力,但他好像很怕那些人再追回来,并没有耽搁多久,很快睁开眼。

许是妖身的原因,他的眼神冷冽,麻木又漠然,莫名地渗人。

他叼起那枚血红色的珠子,腾空而起,翅膀缓缓扇动,隐入云霄。

意气风发的少年被痛苦洗涤,化做神兽,孤身去往他乡。

我回过神来,才发现这片土地,和我第一次进入迟凛的梦里时一样。

黑暗笼罩着这片土地,广袤的大地上寸草不生,好似被火烧燎过,一片荒芜。

我想起那个冷清的少年,原来他从未释怀,他的心结一直存在。

我想救他。

我不忍看他凋零。

06

迟凛这只欠收拾的大妖怪,到处打架闯了不少祸。

千年前被几只上古凶兽围着揍,重伤在迎仙山下,半条命都没了,只好收敛妖气,化作稚子。

躲过了追杀他的凶兽,却遇到了上香的一对商贾夫妇,女人无子,索性收养了迟凛,将他抱回府去。

迟凛连夜发了高热,等醒来时,妖脉受损,竟什么都记不得了,便将自己当做这对夫妇的孩子,平安顺遂地养了好些年。

可随着年纪增长,他体内的妖力太过霸道,一点点显露,根本压不住。

于是还没等他想起一切,就被几个道士给发现了,也就有了梦中的一切。

父母将他骗到荒山的阵法中,道士引天雷除他。

许是天雷唤醒了他的妖力,从前种种,尽数想起来了。

迟凛这样的人,清高又孤傲,自然忍不住这口气,可事到如今,他倒也未提半句那户人家的不是。

我阖上眼,食指长出尖长的指甲,划破右手手掌,妖血滴落在土地上,一滴滴灼烧着,好似要烧成连天的火。

我振振有词,道:“鬼神有性无命,草木有命无性,禽兽性少命多,唯吾能全之……物来则现,物去无迹!”

我无法干预他的梦境,那便回到过去,去改他的命。

斗转星移,顷刻之间,我回到了他被追杀那一日。

受了重伤的迟凛御剑而来,在他扑倒在地上之前,我化作魇兽托住他,带着他隐匿进丛林。

迟凛把剑横在我的脖颈间,满口的血腥味,“你是什么东西?”

……隔了一千年,这个老妖怪还是那么欠。

会不会说话,不会就跟狗一桌。

我没回答他,带着他躲进一间山中猎户的屋子里,看上去荒废了许久,没什么人来了。

我化成人,上前查看他的伤势,迟凛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,“你想干什么?”

“我来救你。”我塞了一颗丹药给他,顺手喂了他一碗水,“迟凛,我是来救你的。”

我跨越山海,用了半条命,救你来了。

迟凛指尖颤了颤,别过头去,“我不需要你救。”

我攥着他的手,不断地给他传送妖力,心底又一片酸涩。

好半响才说:“我好怕回不去,我怕我被妖力绞碎了,我怕再也回不到你身边。”

穿梭时空是有风险的,可能永远也回不去,可能会被扭曲的时间绞碎,死在虚无里。

“可我又觉得,只要一直留在你身边,那也是好的。”

我笑开,泪水滚过脸颊,迟凛怔怔地看着我,道:“不要哭。”

我陪迟凛修养了许久,不得不说,现在的迟凛虽然戾气重,但嘴没那么毒,整个人都是疏懒清贵的。

好像又回到了梦中的日子,只是他不在四处打架,脾气也收敛了很多。

他陪着我游山玩水,去开了一间书肆,酿了两坛酒,开始相信我突兀的爱意。

直到那日,最寻常不过的日子,他把一碟剥好的松子仁放到我的手心,反握住我的手

他对我说:“明璨,嫁给我,一直陪在我身边。”

“听闻人家有三书六礼,八抬大轿,我都许你。”

我太没出息了,总是一次一次地爱上他,从前的他,以后的他。

可我还是红着眼,哽咽着应下,“好,好啊。”

我这样山穷水尽的爱意,用命与天搏,去救他,去救自己。

可我和迟凛总是差点运气,我没有等到与迟凛大婚那天。

存于异世的我到底遭到了反噬,我施不了妖术,甚至碰不了这个世界的东西。

我抱不了他,只能看着他慌乱无措地给我输送妖力,可我的身体还是一寸寸消失。

从穿着绣鞋的脚,到戴着手钏的手臂,最后到我的眉眼。

我大抵要死在扭曲的时空里了。

可我还是哽咽着告诉迟凛,“等着我,去一千年以后等我,等我来见你。”

“迟凛,你一定要等着我。”

我不愿将你一个人丢下,即使我将死去。

07

可我没有死。

我醒来的时候,已经在屋子里了。

迟凛懒洋洋地看着我,稍稍挑眉,从上至下地打量。

“睡了小半月了,要不是还有一口气在,我都要去地府捞人了。”

我还没有缓过来,我看着迟凛,却只想落泪。

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那户人家,那几个臭道士,问:“你梦见了什么?”

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腕,弯了弯腰,道:“我梦见你哭了。”

我诧异地回头,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下巴,好似有几分不耐,“哭得我心烦。”

他目光流转,目光有些躲闪,是隐隐的不耐,还有剖心袒露的不自在。

“我想让你别哭了,我给你造座仙府也好,给你偷龙髓也罢,不要哭了,我不疼。”

迟凛的声音低沉,一下下落在我的心尖上。

“我见不得你难受,比天雷抽断我的筋骨还叫人痛苦。”

我咽了咽唾沫,直直望进他眼底。

他的眼睛很漂亮,一双常年带着冷冽和轻蔑的眸子,如今是化开的春水,要教人溺进去。

他道:“明璨,到我梦里来。”

“驱散所有的黑暗,你是唯一的光。”

我的眸子清亮,许久,杏眼弯作月牙。

“一千年前,我遇见一个人,她同你一样,救我于深渊之中。一千年后,原来我寻寻觅觅的人,一直是你。”

原来他还记得。

原来他等了一千年的人,一直是我。

我咬破自己的食指,鲜红的血珠凝在手上,我将血点在他的眉间,道:“我不去你的梦里,我要留在你的身边。”

鲜血印在他的眉间,没有灼伤他,反倒像一抹诱人的朱砂,融进他的血肉。

魇族的鲜血,若是遇害,鲜血化作岩浆,烧死居心叵测之人;若是两人心意互通,可做契约,盟誓白首。

“迟凛,你瞧见了吗,我笨拙又鲜明的爱意。”

尾声

后来迟凛的梦里,满目疮痍不在,莺飞草长,是生机勃勃的暖春,骑鹤负剑的少年依旧倨傲。

他梦见许多年前,明璨昏睡的不是小半个月,是整整三年。

他杀进了地府,满目的猩红,赤焰在他周围燃烧。

他不经意地舔去嘴角的鲜血,握紧了手里的大刀,绕有冥王不给个说法就誓不罢休的意思。

但是明璨并没有死,也没有转世,地府压根给不了说法。

他捏着明璨在他手中的两缕妖魂施法,上天入地,碧落黄泉,终于探寻到了她的气息。

迟凛断骨为祭,以血换血,最后才用半条命把明璨安然无恙地送回来。

但他只字不提。

她的爱是知黑守白,他的爱是千岁鹤归。

「完」

文/公众号留仙国风小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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